從四川方言淺談文化與語言的關(guān)系

從四川方言淺談文化與語言的關(guān)系

        四川方言，又稱巴蜀方言，屬漢語西南官話，是四川，特別是四川盆地一帶，包括重慶地區(qū)當?shù)厝说娜粘Ｖ髁髟捳Z。與漢語其他方言一樣，因特有的地域、歷史、社會人文等因素，四川方言與當?shù)匚幕g也存在著彼此影響的作用。

一：地域特定的歷史、地理條件以及人文、社會文化環(huán)境對語言的影響和制約

        1. 人口遷徙導致地方方言與外來方言的融合清代前期的“湖廣填四川”①是中國移民史上引人注目的重大事件。這次長達一百多年的大規(guī)模移民運動對四川有著深遠的影響，就語言上來說，這次移民使得被移民地區(qū)方言與外來方言共存交融，進而影響原有蜀方言，逐漸形成了“新”的四川方言。

        通過日后的語料研究發(fā)現(xiàn)，至今仍活在四川人口中的，多數(shù)并非移民前的蜀方言，而是隨移民而來的各地方言，其中又以楚方言居多。同時，在當時就已是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的成都和重慶的方言也對當時四川其他地方語言影響極大。在語言融合過程中，這兩地的方言基本上作為了基礎(chǔ)方言。因此，經(jīng)過長時期的交流融合，四川方言變化為以湖北、成都和重慶方言為主，湖南長沙、永州、寶慶方言為次，混雜其他方言的基本格局。由此可見，移民對語言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中尤以語音最為明顯。例如，在清朝前期的諸多移民中以湖南移民數(shù)量最多，因而在長期的交流融合中，逐漸形成了以湘方言為基本口音并糅雜其他語音的方言，如把“布（bu）”說成“博（bo）”、把“木（mu）”說成“磨（mo）”、“六（liu）”說成“落（luo）”、“辣（la）”說成“勒（le）”等。再例如川東地區(qū)，早期遷徙入達州②的移民主要是江西人士，到了移民運動的中后期，江西移民更是蜂涌而來，在這一移民群體中商人以其強大的經(jīng)濟影響力導致江西方言最終成為達州方言的主體。至今仍能在達州方言中發(fā)現(xiàn)，諸如：將你/泥（ni）說成（yi）、女（nv）說成（yu）、尿（niao）說成（yao）、年（nian）說成（yan）、牛/扭（niu）說成（you）等江西方言的影子。

2. 特有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

        山多、溝多、坎多，是川渝特有的地理環(huán)境。于是在勞動人民的生產(chǎn)生活中就產(chǎn)生了很多與溝溝坎坎有關(guān)的詞語，例如：“拿不過溝、翻不過坳”、“爬坡”、“上坎”、“翻山”等方言詞語。

        再比如，由于重慶地處長江和嘉陵江的交匯處，不少區(qū)域都在沿江地帶，因此也出現(xiàn)了許多與江河、碼頭有關(guān)的語言，例如，重慶人將“弄虛作假”叫做“踩假水”；“事情沒辦成”叫做“事情水了”；“找錯了人”叫做“找錯碼頭”；“哪兒出現(xiàn)了問題”叫做“哪河水發(fā)了”等等，以上俗語皆因重慶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而產(chǎn)生。

3. 歷史原因以及文化環(huán)境等因素的影響

        在川渝民間，人們習慣將內(nèi)褲俗稱為：“褲”，這一叫法與古時農(nóng)耕習作有關(guān)。最初“褲”是指舊時流行于四川民間的一種長度在膝蓋上下的便褲。當時，此褲只被富裕人家當作貼身內(nèi)褲，但廣大的下層勞動人民卻經(jīng)常直接外穿，因為此種便褲既省布，又不影響觀瞻。尤其對農(nóng)耕人民來說，十分方便勞作。我國古代民間基本自己紡布織衣，由于工藝流程的原因，原色布要比有色布便宜許多，因此裁剪這種便褲時，為了節(jié)省，腰部都多用土白布縫制，然后再用一根帶子將其固定在腰部，由此便被稱作“腰（yao）褲”。久而久之，“腰（yao）褲”讀音變調(diào)為“窯（yao）褲”，成為現(xiàn)在仍在說的內(nèi)褲俗稱。

        再比如，四川方言中“打牙祭”（指吃肉、開葷）這一俗語也與古時軍旅文化有關(guān)。“牙祭”本是古時軍營中的一種制度。在古代，將帥的營帳前，往往立有一根飾以象牙的大旗，叫做“牙旗”。每月初二、十六都要宰殺牲畜來祭牙旗，稱為“牙祭”。而祭牙旗的牲畜肉（又稱為牙祭肉），不可白白扔掉，往往是將士們分而食之，稱為“吃牙祭肉”，因此后來四川人就俗稱“吃肉”為“打牙祭”。關(guān)于此在一些文獻中有曾有記載。例如，民國二十七年的《滬縣志風俗》中有這么一段話：“肉食則不常御，尋常人家半月或十日食豚肉一次，謂之打牙祭（有雇傭者以廢歷每月初二、十六行之）。每食必肉或間以其他肉類者（雞、鴨、魚類）絕少?！币约袄罱偃恕洞蟛ā返谌碇械挠嘘P(guān)記錄：“隔幾天，還是搞些雞、鴨、魚、肉回來，讓我們再打一次牙祭好婁?！宰ⅲ骸蜓兰朗撬拇ㄈ擞脕泶娉匀獾囊粋€名詞?！?/P>

4. 地方戲劇文化因素的影響

        在四川方言中有一組很有生命力的詞：“幺臺”、“幺不倒臺”、“過潮、“做過潮。這組詞都帶貶義，“幺臺”有事情結(jié)束了，垮臺、下臺的意思。“過潮說的是，表面現(xiàn)象，花招、花樣，故意做作的假樣子?！白鲞^潮的意思是，做表面現(xiàn)象，?；ㄕ?，擺花樣，讓人看其故意做作的假樣子。不難看出這組詞與戲劇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幺臺”本來是指戲劇的最后一幕。四川多將高筑的四方平地稱為臺。舊時在農(nóng)村和鄉(xiāng)鎮(zhèn)，演戲都需要臨時選擇空地搭建表演用的戲臺。而且，由于一般都只是逢年過節(jié)才請來戲班搭臺演出，于是，慢慢的“臺”就成了戲的量詞，演一出戲，就被人們說成唱一臺戲。幺，在四川方言中有末了的意思，因此，幺臺，也就是最后一場戲，意味著演出將結(jié)束。久之，就有人借這個意思來表示事情的結(jié)束。例如：“要下雨了，你趕快把事情做完，回家幺臺算了?！薄扮鄄坏古_”也就是無法收場，無法結(jié)束的意思。如今，人們經(jīng)常還用“幺臺”來暗指一些貪官污吏壞事敗露，最終下任卸職的情況。

        “過潮是戲劇的一個術(shù)語，是傳統(tǒng)戲劇舞臺的一種調(diào)度手法。這一手法主要是通過一系列虛擬的動作來彌補戲劇舞臺表演中涉及到長途跋涉、追逐、逃亡，以及較大的空間位置轉(zhuǎn)移時不便表演的局限。于是，方言在吸收了“過潮這一戲劇術(shù)語后，就為其賦予了“耍花招、擺花樣”的意思?，F(xiàn)在這個詞在口語依然有著極強的生命力，形式也很多樣，有“走過潮、“過場多”、“走啥子過場嘛”、“沒得過潮等等用法。

        另外還有一個有關(guān)戲劇的例子，“打假叉”。打叉是川劇武生的一種特技，需要打叉者用數(shù)根鋼叉，連續(xù)擲向另一個人的周圍，鋼叉距被擲者只差分毫。然而在真實演出時，表演者有時要表演“打假叉”，即被刺者在打叉時故意表現(xiàn)出膽怯害怕，目的是為了營造更刺激的舞臺效果。由于“打假叉”表演時的叉子都是紙做的假叉，因此就產(chǎn)生“打假叉”這一慣用語，表示說假話，做假事。

5. 人文環(huán)境、社會生活因素的影響

        川渝方言里也有很多受到人文因素影響的地方，比如重慶人以性格豪爽、耿直出名，于是在重慶方言中，就有很多類似“吃得虧，打得攏堆”、“不存在”這種俚語，這些話言簡意賅，一說就很有豪氣，很符合重慶人的性格。

        再有一個影響了川渝方言的，就是重慶最有特色、最具代表性的食物：火鍋。重慶話中有不少與火鍋有關(guān)的俚俗語，比如“內(nèi)部油碟”這個說法。在吃火鍋的時候為了減少辛辣食物對胃部的刺激，人們在吃火鍋的同時往往會用一個加有麻油、味精、蒜泥等佐料的小碟子，作為油碟。而經(jīng)常如果認識火鍋館內(nèi)部的人，油碟的佐料就好一些，比如會多一點麻油之類的。因此就有了“內(nèi)部油碟”一說，用來比喻有內(nèi)部關(guān)系的人，表現(xiàn)出對當前不正之風的諷刺。

二：語言中特定的語音或事物名稱會促進某些習俗的形成

        四川方言有其獨特的語音，因此川渝之地的人常常會因為某些字的諧音，將一些其他地方人們覺得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事物聯(lián)系起來，出現(xiàn)某些特有的忌諱詞和吉利語，從而影響到一些獨特的地方風俗。比如：

        其一，“九碗、九斗碗、吃九碗”的習俗。“斗”，在四川方言中有“大”的意思?！熬磐搿笔侵阁巯系木磐胫鞑?。一般在四川地區(qū)舉行結(jié)婚或祝壽的宴席，席上的菜一般是九碗，不會是十碗，也不會是八碗。這是因為在川方言中“十”與“石”同音，只有牲畜類才“吃石碗”；而叫花子、乞丐來祝賀時，主人都會熱情地招待他們，多為八人一席，桌上八碗菜。因此，在四川某地區(qū)就把八碗席稱為“叫花子席”，十碗為“豬狗席”。

        其二，在四川方言中因為“舌”與“折”、“佘”同音，所以在四川凡做肉鋪生意的人，一般都避諱提到“佘（舌）財”。因此，在四川買賣豬、牛舌一般都不直呼其名，都說成“豬招財”、“牛招財”。這種類似的避諱在四川射洪一帶也有，在這一帶的人們?nèi)绻铡百埽╯he）”都讀做“梭（suo）”，也是為了避諱“折（佘）財”這一說法。同樣的，四川人也習慣將與“佘”同音的“蛇”叫做“梭二棒”或“梭老二”?？傊褪潜苤M提到“佘”字。

        其三，因為川方言獨特語音的緣故，在四川給人送花也有講究，比如在四川的三臺、安縣、武勝等地，探望病友是不會送“梅花”的。這是因為當?shù)氐娜税l(fā)音“h”、“f”不分，“花hua”讀起來就好似“法fa”，這樣一來“梅花”就成了“沒法”了，寓意不好。同樣的，“茉莉”花也一般不會送給經(jīng)商的親友，因為“茉莉”音同“沒利”。這些都是人們生活中因方言語音而產(chǎn)生的一些忌諱。

        以上僅對四川方言中某些比較特殊的詞語進行了分析，但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