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考，我的一次拯救靈魂之旅

　　21歲那年，用盡渾身解數的我也沒能從“高四”的門檻爬進大學，落榜了，十三年的學校學習變得泡影，家人的期待成為昨日黃昏，那年暑假的太陽整個變成了黑色。白天躲在屋里任自己頭發(fā)胡須拼命瘋長，只有夜里才敢出來，摸黑騎著自行車拼命在長長的河堤上急駛，直到氣喘吁吁才躺在草地上滿眼淚水地仰望天空，看蒼穹天數眨眼的星星，卻總是找不到自己未來的人生位置。

　　就在我這樣整日沉浸在痛苦深淵之時，初中的老校長找到我家，讓我去學校當英語代課老師，這個消息對我無疑是根救命稻草，盡管身份只是代課教師。我?guī)缀跏钦\惶誠恐地答應了，打心底感激老校長的救命之恩。我對這份意外的工作看得比生命還珍貴。上班以后全身心地扎進工作中，削尖腦袋鉆研業(yè)務，我所帶的班的學生英語成績一直名列全年的前茅，光陰似箭，一晃八年我總是勤勤懇懇地工作，不光教學上有一些建樹，教研上也先后在省市報刊上發(fā)表多篇教學論文，多次受到同行和上級領導的好評和表揚，身份也由代課老師上升到民辦教師，雖然工資仍只有一百多塊錢，但我無怨無悔樂在其中。2000年9月教育人事制度改革，由于我學歷不達標，民轉公的這趟車沒能趕上，只得下崗。

　　命運又讓我回到八年前高考落榜的那一幕，一切如舊只是歲月讓我已近而立之年，面對的是新婚不久的妻子，年邁的父母，破舊的住所。我為什么這么傻¡當校內公辦教師們熱火朝天忙于自考時，我卻沒日沒夜給畢業(yè)班補課。一張張的獎狀此時不再是驕傲的資本，而變成了痛苦和后悔的標志。下崗一周后，我不得不背起行囊，告別嬌妻、熟悉的校園，身負沉重的心情，同千千萬萬打工的一樣到省城謀生，投奔我那剛進市的政府工作不久的表弟。

　　我的到來使表弟很是為難，他剛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不到一年，雖在市政府辦工作，但社會關系尚少，而我除了會教ABC和一些教學方法以外幾乎無特長，并且對工作要求很苛刻：體力活干不了，還要有一些空閑時間，還想將自考這課補上。拿個大專學歷，憑著多年教師經歷，公辦學校進不了，那么多民辦學校還是有可能進的。我只能當教師。但眼下的高中文憑是沒哪一所公辦民辦學校會要的。好不容易找?guī)讉€辦公室文員一類的工作，又因為考試沒過關而泡湯，讓表弟大為失望。

　　就在我們一籌莫展之際，一天晚上表弟的一位好友找到我興沖沖地說，他給我找了份家教工作，問愿不愿干，對象是他的堂妹，一天3個小時每小時10元?！靶邪。淌裁?#161;”我很是驚喜?！敖坛踔杏⒄Z，是你老本行?！彼潭仍鯓?#161;哪個重點中學學生¡”我知道城里孩子外語特別難教，并且任性。”你教她肯定沒問題，這個學生英語基礎很差，初中畢業(yè)班您都帶了這么多年，肯定能行。”好友鼓勵我。

　　“那這個學生多大了，念幾年的¡”我仍不放心地問?！?5歲，初二年的水平”，“啊¡”我很是吃驚。

　　“其實這女孩是個‘三陪女’，據說交了個男友在上海某大學讀研，畢業(yè)后準備去英國留學，她決心學好英語，將來同男友一道去英國，并將在那里定居。”表弟偷偷告訴我?！安?，不行不行!我怎么能教‘三陪女’呢。”表弟的話讓我頭皮發(fā)炸。“你怕啥¡不就是教英語嘛，又不是和她干什么壞事，再說這份工作一個月收入900塊，比你當民師強多了，又沒什么大壓力，業(yè)余時間充足，你自考也有空，不干豈不可惜?！甭犃吮淼艿脑?，想想自己在這里也沒有別的出路，也就勉強答應了。
第二天的下午，我按約定在長途汽車站旁等來了我的學生，瑟瑟秋風中，她顯得異常刺眼：一襲緊身低胸吊帶網狀超短連衣裙，很是勉強遮住她的身體。飄逸流順的一頭紅發(fā)隨風飄起，宛如秋日的楓葉斑斕，一副紅邊墨鏡，一米六五左右的身材，這一切構成一個性感憤火的時髦女郎。

　　“我是趙老師¡”她傲慢地摘下墨鏡同我打招呼，眼中對我這個來自農村的“土老冒”充滿不屑和輕視。

　　“你就是王蕓吧!”我十分肯定地問。

　　“你的英語行嗎¡能保證我會說英語¡”她的這種輕視和直率傷害了我的自尊。

　　“教你肯定沒問題?！彪m然我的英語水平有限，但面對她的蔑視我突然非常自信?！澳憧蓜e他媽的糊弄我，教不好，老娘可一分錢不給你。”她的滿嘴臟話讓我深感厭惡，內心深感悲哀，想不到我這個縣教育先進工作竟淪為要教這種“學生”。
在王蕓的帶領下，我來到了她的住所。這是位于二樓的一套三室一廳房子。一進門就感到凌亂不堪：煙頭、啤酒瓶衣服扔得滿地都是。王蕓簡單收拾一下沙發(fā)和茶幾就要我給她上課?！?6個字母你會默寫嗎¡”我問。“少放臭屁!你當我是白癡，趕快揀實用的教，小心老娘扣你錢。”她又口吐臟話。

　　“你可以瞧不起我，但從現(xiàn)在開始你必須尊重我。因為我是你的老師，說話要干凈點!”我用書猛拍茶幾向她吼道。

　　“行了，行了，你快教吧!”我這一招還真靈把她鎮(zhèn)住了。

　　我們從初一的簡單對話句型開始學起。還甭說，這個王蕓學起來異常認真，并且智力不錯，一組對話幾遍練習后，自己就會舉一反三?！蓖跏|，你很聰明，堅持下去你一定能學得很棒!”我見機鼓勵她。

　　“真的¡你不是糊弄我吧!”看得出她眼中流露出少有的喜悅和興奮。”不騙你，我說的是實話?！蔽覉远ǖ馗嬖V她。

　　由于自考在即，我每天去王蕓家也將自考書帶去，教完她布置點作業(yè)，我就抓緊時間看書。由于這次考的有《英美國家概況》這門?？浦休^難的一門，單詞量大，要靠記憶，不得不做許多密密麻麻的小卡片，如念咒語般小聲念叨個不停。王蕓經常中途停下來好奇地問，“你也在學¡我看你都這把年紀了還有屁用，還不如到街面上去搗點假煙，換個假錢實惠，這年月有錢就是大爺，當今社會笑貧不笑娼?！薄懊總€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我當了快十年的教師，大學沒考上，當民辦教師就因為學歷跟不上下崗的，我現(xiàn)在一定要將這課補上，相信以后機會一定還會輪到我?！币姷酵跏|世界觀如此扭曲，我便真誠地將自己的經歷想法詳細地告訴她?！白非罄硐胗袀€屁用，自己有錢花才行，沒錢狗屁不是!”王蕓大聲駁我。

　　“中國比你省錢的人多如牛毛，許多有錢人靠的是勤勞致富，他們既有錢又受人尊重，可以接受電視臺采訪，大談致富經驗，而你敢嗎¡靠賣身掙錢，你永遠生活在陰暗的角落里見不得人!”我非常尖刻地質問她。

　　“媽的!你認為我不想正經做人，但也是沒有學歷，既然干了這行，已經不是什么好人了，跟我講這個有屁用，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去英國，到那里除了我男朋友，沒有人知道我身份，我一樣可以重新生活!”看樣子王蕓很激動。

　　“英國是個發(fā)達國家，你去除了生孩子還能干什么，時間一長，你的男朋友會瞧不起你!”“那我怎么辦¡”看樣子王蕓被我的話深深刺中，我知道她同男友就是在酒吧認識的。

　　“你也來參加自考，同我一道，咱們就象兄妹一樣互相幫助，現(xiàn)在自考學歷含金量高”“自考¡學歷在英國也管用¡我能行嗎¡”我的話讓王蕓眼睛為之一亮?！蹦隳苄校钥伎康氖桥?，你比較聰明人又年輕，絕對行，現(xiàn)在報名還未結束，想考，明天我就替你買書報告?！辈恢裁丛?，我此時也較為激動，仿佛覺得自考是拯救她靈魂的一劑神藥?！蹦俏揖腿タ肌！耙姷酵跏|被我打動了，我很高興，當即就替她送了《哲學》這門課，一來是漢字，二來相對容易，一旦及格也是堅持下去的動力?！辈贿^自考要花和很多時間，要吃苦你行嗎¡”我再次激她一番?！翱?#161;自小爸媽死了，我在城市干這個什么苦沒吃過¡不就是看書嗎¡我能行?！笨吹酵跏|眼中閃現(xiàn)的淚花，我的心為之一震。

　　以后的這段時間我們共同走上了自考之路，王蕓也慢慢地變了，打扮上不再穿得暴露，家中的黃色碟片也扔了，說話也少了臟字，越來越像個“文明人”，我還特地寫了“永不放棄”四個字，讓她貼在墻上作為鞭策。她也將我的學習方法加以利用，整日埋頭書本，因為這成了她想全新做人的寄托。隨著自考時間的日漸臨近，每個星期我也只能去兩次王蕓家，其余時間發(fā)瘋似的看書，我明白這個家教不會持續(xù)多長，這段時間是我自考的最佳時期，面對四門功課的滿負荷任務，一頭扎進去嘔心瀝血，整天目不斜視，兩耳不聞窗外事。

　　一天深夜我正在做模擬題，突然接到王蕓的電話，“趙老師，我不想活了”，“發(fā)生什么事¡”我打了個激靈?！拔业哪信笥阉呀浫ビ?，不要我了，剛才打電話來說的，給我出個主意吧!不然我就不活了。”電話那頭的王蕓已是泣不成聲。“我馬上就到，你等著我。”我趕緊放下筆，匆匆出門上了出租車，直奔王蕓的住處。一進門就見她頭發(fā)散亂地坐在地上，書籍紙片撤了一地，目光呆滯、淚水打濕了臉龐。

　　“早日同這種愛情騙子分手應該是件好事，如果真被他騙到英國去那才真叫不幸哩!”我安慰王蕓。說實話這樣的結局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因為酒吧里愛情又有多少能成真¡只不過王蕓身在其中不知而己?！澳俏以撛趺崔k¡他把我的錢全騙去了，我活不下去了?！蓖跏|哭訴道。我把她扶到桌旁坐下說：“讓生活重新開始，過另一種更好的生活。”我什么都沒有了，怎么重新¡除了賣身我會干什么¡”

　　“其實咱們都一樣，我下崗了，也什么都沒有，你比我還好點，那就是年輕，我倆都在自考，憑你的聰明，只要永不放棄，一定能闖出更好的生活?！贝藭r的我既是在鼓勵王蕓也在鼓勵自己?！澳俏艺婺苣玫酱髮?#161;”“能，一定能，有了學歷在社會上找工作有機會的，你也可以在拿到學歷后去考研呀!我都有這種想法，咱做給別人看看!”情急中我把心中的野心都說了出來，王蕓此時不說一句話，只是使勁地點頭，看得出她是個倔強的女孩。

　　自考成績下來了，蒼天不負有心人，我四門都順利過關，最難的《英美國家概況》竟考了80分，王蕓的《哲學》也考了72分，那天我們特地搞了個小小的慶祝，相互鼓勵：永不放棄。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當然不再做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