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文憑：你像毒蛇噬咬著我的心

　　500 元買包裝：中專畢業(yè)變本科，初級職稱變中級

　　1988年7 月，我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于零陵地區(qū)商業(yè)學校，并被當時炙手可熱的冷水灘五交化采購供應站點名要去，當了一名行業(yè)管理會計。

　　1995年底，公司實行過渡性裁員，我不幸成為被裁的一員。隨后，憑多年的工作經(jīng)驗，我被兩家個體工商戶聘為會計。雖說收入比在原單位上班差不了多少，但心里始終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失落。

　　1996年8 月，一位在深圳打工的同事突然給我打來電話，說他所在的公司需要一名會計，試用期月薪1200元，問我是否愿意去。我問他需要什么條件，回答說會計師、大專以上就行。這下我犯難了，因為我是助理會計師職稱、中專文憑，哪一項都不符。他見我遲疑不語，壓低聲音說：“活人還能讓尿憋死？買個假文憑假職稱不就行了，我不也是假的！我曉得你的工作能力，沒事！”

　　第二天上午，按照他電話里的指點，我在一條較偏僻的街道以500 元的價格買來了一個湖南財經(jīng)學院的本科文憑和一個會計師職稱證。

　　9 月1 日，我啟程前往深圳。找到同事所在的公司后，同事耳提面命地吩咐我如何如何。面試我的是一位臺灣籍人事經(jīng)理，姓黃。他一言不發(fā)地盯著我足足看了二十幾秒，然后將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限我15分鐘內(nèi)當場寫一份工作簡歷，接著拿起我的假文憑和職稱證翻來覆去地看。見他如此認真，我不由得一陣恐慌，生怕他從中看出什么破綻。還好，他見我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寫完了簡歷，便丟下手里的證件，開始了正式的面試程序……面試結(jié)束時，憑感覺，我覺得勝出的把握比較大。果然，第二天我被告知錄用了。

　　正式上班后不久，正碰上深圳市財政局換發(fā)帶磁條的新版會計證，我抱著僥幸的心態(tài)去碰運氣，竟然蒙混過關給換了?？粗w有大紅“深圳市財政局會計證件專用章”的會計證上“學歷”和“職稱”

　　兩欄分別打印著“本科”“會計師”的字樣，我高興得像一腳踢出個金元寶。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職場通行證??！憑著這本弄假成真的會計證，我又在寶安區(qū)財政局報考了會計中級職稱。幸運的是，我放棄了五個多月的休息時間，卻換來了貨真價實的會計師職稱證書。拿到職稱證的那一刻，我的眼淚不聽話地盈滿了眼眶。

　　上了四年的大學，不知道校長姓甚名誰？面對人事小姐的詰問，這份尷尬與誰說……

　　1998年1 月，我第一次有了跳槽的打算。剛開始，我準備去深圳人才大市場參加現(xiàn)場招聘，后在報上偶然看到人才大市場設立了一個“文憑驗證中心”，我一想，去那里應聘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為慎重起見，我改變了策略，每天買來報紙，只要發(fā)現(xiàn)有招聘條件與自己“相符”的公司，就寄上一份應聘資料。

　　第一批求職信發(fā)出后的第七天，我接到了第一個招聘電話，這是一家頗有名氣的汽車駕駛培訓中心。那天與我同去面試的有十多人，人事小姐粗略地審查了我們的證件后，就每人發(fā)給一份考卷，叫我們到一邊去做。12點15分，我首先答完了考題。

　　第二天下午3 點多，那位人事小姐打來電話，說我的筆試考了第一名，按照慣例想核實一下我的學歷的真假。我好半天才“哦”了一聲，人事小姐見我吞吞吐吐，問我是否說話不方便。我忙說沒有，她想了想便掛了電話。幾分鐘后，她又打來電話，說在應聘資料中發(fā)現(xiàn)另一位也是畢業(yè)于湖南財院，他比我早一年畢業(yè)，而畢業(yè)證上的校長名卻與我的不一樣，問我校長是否換了？我順水推舟連連說是，她接過話說，那你知道前任校長叫什么名嗎？我進退兩難，支吾著說一時想不起來了。對方滿腹狐疑又好像自言自語地說：“上了四年的大學，不知道校長姓甚名誰，不太可能呀？！”又過了20多分鐘，她第三次打來電話，問我要求多少的薪水，還說總經(jīng)理想約見我一面，到時候再給我電話……

　　人事小姐例行公事的三次電話，無異于在我的心里投下了三枚炸彈，直炸得我心驚肉跳，魂飛魄散，就算對方錄用了我，我還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

　　有了這次失敗的求職經(jīng)歷，我發(fā)現(xiàn)問題的癥結(jié)在于不了解湖南財經(jīng)學院的基本情況，為解決此事我痛下決心，專門請了20天的事假回了一趟家。

　　返家后的第三天，我找到畢業(yè)于湖南財經(jīng)學院會計學系的一位高中同學，向他詳盡地打探相關情況。這位同學得知我的來意，拍拍我的肩膀，豪爽地說：“老同學，放心好了！這事包在我身上，保證你跨出我這道門檻之后，就是一個地道的湖南財院人了！”他從湖南財院的歷史沿革、地理位置、專業(yè)設置、師資力量、任課教師以至具體到圖書館、教學樓、學生食堂、公交線路等等凡是相關的東西，一一給我細說了一遍。

　　假文憑像一條毒蛇纏繞著我、嚙噬著我，令我心力交瘁，寢食難安

　　1998年5 月26日，一家位于深圳沙頭角的公司給我打來電話。這次招聘的是財務經(jīng)理，憑著我的實力，角逐這個職位應該不是難事。

　　面試結(jié)果不錯，董事長評點過我的試卷后，當場拍板錄用了我。隨后，人事經(jīng)理就領我去簽勞動用工合同。

　　“簽合同之前，還是先了解一下我們公司的薪資架構(gòu)?！比耸陆?jīng)理拿出公司的人事手冊，介紹道?！鞍凑找?guī)定，你是經(jīng)理級，三個月試用期月薪為4000元，轉(zhuǎn)正后升為5000元……”

　　一聽這優(yōu)厚的待遇，我想都沒想就往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簽完后，我才一條一條地往下細看，這一看，我的心頓時跌落到冰窖里。其中一條是：“甲方在用工過程中如發(fā)現(xiàn)乙方所持證件有偽造現(xiàn)象，一經(jīng)查實，立即予以開除，不予結(jié)算當月工資，并保留追究經(jīng)濟損失的權(quán)利?！睘椴恢劣诋攬雎娥W，我強作鎮(zhèn)定地將全部條款看完后，才與人事經(jīng)理握手告別。

　　十天后，約定的上班時間到了，我卻沒有勇氣前去報到。

　　沙頭角之行流產(chǎn)后，恰逢妻子臨盆待產(chǎn)，我懊喪之下干脆回了老家。

　　一晃半年過去了，眼看著我?guī)Щ氐? 萬多元已所剩無幾，我又有了“重出江湖”的打算。1999年元旦過后，我再下深圳。幾經(jīng)周折，1999年2 月1 日，我被一家大型臺資電器公司聘用，直到今天。

　　應聘翌日一上班，財務總監(jiān)就把我找了去。當下我就想，完了，莫不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文憑是假的？

　　財務總監(jiān)是一位50多歲的東北老太太，她親切隨和地說：“……在你之前我們已招了好幾位會計師，不過總感覺與我們的期望有一定距離。你是會計師，又是本科畢業(yè)，希望你的加入能把我們的工作提升一個層次……”嚇我一跳，原來是談工作！

　　談話結(jié)束后，我被安排接收前任會計的工作移交。這位即將被解雇的會計告訴我，他也是會計師，大專畢業(yè)，因為上司不滿意他的工作，所以才招了我來接替他。他最后說，希望我超過他，走的時候是炒上司而不是被上司炒?？粗帐皷|西的樣子，我不禁苦笑起來，心里在想：你是大專，我還是中專呢。

　　幾天后，人力資源部打來內(nèi)線電話，要我去一趟。放下電話，我的心怦怦直跳，心想這次肯定是東窗事發(fā)了。我做著最壞的打算推開人力資源部的大門。見我進來，一位管人事檔案的小姐對我說，你的人事資料漏了一欄沒有填寫，說著就遞了過來。天哪，又是虛驚一場！

　　偽造的文憑、工作的壓力，像兩條毒蛇盤踞在我心中，日夜不停地纏繞著我、嚙噬著我，令我心力交瘁，寢食難安。不到一個禮拜，我發(fā)現(xiàn)原本一頭烏黑的頭發(fā)竟然添了少許白發(fā)！與其經(jīng)受這種心靈的折磨，還真不如不要這份工作，不知多少次我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梢幻抑行邼目诖肫鸺抑朽秽淮傅挠變?，我強忍著留了下來。

　　將戶口遷來深圳，這是多少打工仔的奢望啊，面對機遇，我有苦難言

　　一個月、兩個月……我像一個戰(zhàn)時潛入敵方內(nèi)部的特工一樣，無時無刻不處在驚恐之中。我一直擔心的假文憑，竟然從沒人提起過。

　　在極度的恐慌之中，我發(fā)瘋般地工作，期望以此減輕一些內(nèi)心的痛苦。一段時間以后，原來一團亂麻似的賬務，被我大刀闊斧地整理得井井有條、清晰明了，由此得到了公司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評，試用期未到，我就被破格提拔為財務課長。半年后，財務總監(jiān)找我談話，說根據(jù)這段時間的考察，欲提拔我擔任財務經(jīng)理。我說了一大堆理由予以婉拒，同時推薦了另一位同事?？偙O(jiān)考慮再三，接受了我的提議。這之后，她還曾三次找我談話欲提拔我，實在推脫不掉，我只好擔任了財務副經(jīng)理。由此，我在總監(jiān)的眼里留下了一個謙虛舉賢的印象。其實，她哪里知道我內(nèi)心的痛苦，我是因為假文憑的陰影才不敢過于張揚呀。

　　去年10月份，公司出于人才儲備的需要，打算將一批表現(xiàn)突出的本科畢業(yè)且具有中級職稱的職員的戶口遷來深圳，我有幸被列入其中。拿來申請表格，苦笑之余，我只能偷偷地壓入箱底。后在人力資源部的再三催問下，我才編了個理由過了這一關。將戶口遷來深圳，這是多少打工仔翹首以盼的奢望呀。而我面對這個機會，卻只能選擇放棄，個中滋味有誰能體驗呵！

　　在痛苦的煎熬中，我也不是沒考慮過再次報考自學考試，可拿到了文憑又能證明什么？在公司30多位全部是大專、本科畢業(yè)且都擁有助理會計師以上職稱的會計當中，我的學歷只有中專，但我的工作能力，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沒有幾個人能趕上?？涩F(xiàn)實是殘酷的，無論我怎樣優(yōu)秀，如果我以真面目出現(xiàn)，我肯定會被排除在職場之外。有時候我天真地想，如果用人單位招聘人才時不以文憑論人才，而是“英雄不問出處”，惟才是舉，我還用得著假文憑嗎？那些假文憑假職稱還有市場嗎？那些假證販子還能生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