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從打工妹自考到文學學士

　　2003年9 月25日，我向我供職的《媽咪寶貝》雜志社請假，去位于北京市海淀區(qū)皂君廟甲4 號的高等教育考試院領取我的文學學士學位證書。這個學位連同本科學歷對我來說，

　　真是意外的收獲，因為1987年我來北京的時候，根本就沒想到自己能活下來，更別說接受高等教育了。

　　在此，我想通過自己的故事告訴大家：不管你的起點有多低，只要你不放棄，只要你拼命努力，你的“白日夢”終有實現(xiàn)的一天！

　　求生：去北京，活下來！

　　我出生于1972年，老家在河南省淮濱縣涂營鄉(xiāng)洪營村。我是家里的第四個孩子，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我們王家是個“大戶人家”，父親有很多個兄弟，我也有很多的同輩人。我的童年美好幸福，享盡了父母的寵愛。

　　然而，從開始懂事起，我的生活里再沒有了陽光和歡笑！因為父親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父母經(jīng)常吵架。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家庭戰(zhàn)爭中，我們5 個孩子都傾向于母親。但是，“王家大戶”幾百號人大部分都“護短”，任何情況下都是父親有理。為了逃避這紛亂惱人的環(huán)境，大哥讀完中學后便住校不回家；姐姐給小姨家看孩子，長年在外；二哥則“一心只讀圣賢書”，對外界概不過問。我開始對他們的爭吵發(fā)表自己的意見時是9 歲，那時，母親備受屈辱又無人訴說，常常抱著我哭：“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啊……”

　　見父親對這個家不負責任，我便向他發(fā)出質問：“你連自己的家都顧不過來，為什么還管人家？”這下可捅了馬蜂窩，立即被“王家大戶”的男男女女指斷了脊梁骨：“小小年紀就這么‘武義’，將來長大了也是個不孝的貨……”

　　那是一種怎樣的日子??！而惟一能讓我高興的事是可以讀書。真感謝我的小學校長丁厚寬老師，小學二年級時，家里拿不出2 塊錢的學費我被迫退學，是他硬將我拉回學校，找上屆的學生借來舊書給我用，學費就免了。這樣，我讀到了洪營小學的最高年級：四年級。五年級時轉到了任樓小學，丁老師打過招呼，再加上我的考試成績是全年級的前三名，班主任陳國華用自己的工資給我墊了5 塊5 毛錢的學費，并讓我當了學習委員。

　　五年級開學后，我就愁上了：明年要讀初中了，學費、住校的生活費怎么辦呢？兩個哥哥一個高中、一個初中，家里有限的錢都給了他們。我是多么渴望能夠跨進中學的校門?。∥覜Q定自己想辦法。冬天時，我跟比我大六七歲的孩子們一起去小麥地里挖薺菜賣，挖回來養(yǎng)在水里積攢著，每星期六賣一次。平時5 分錢一斤，貴時能賣到1 毛5 ……

　　接到涂營中學的錄取通知書時，才知道攢下的9 塊錢離第一學期的學費還差3 塊。拿著9 塊錢我找到丁老師家，他給了我3 塊錢，并哽咽著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呀……”。

　　但我的中學生涯很快就隨著母親的去世結束了！母親患上了食道癌。為給孩子節(jié)省學費她從沒去醫(yī)院看過，等到從嘴里大口往外咯血時，已經(jīng)是癌癥晚期了！

　　那時，母親瘦得不成樣兒了，吃什么都吐，甚至喝口水都不行。最后7 天，她虛弱地連坐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用麥草臨時鋪成地鋪坐在她身后依著她日以繼夜。1987年，55歲的母親含恨而去。

　　沒有母親的日子該怎么辦？我站在堂屋中央，8 歲的小弟牽著我的衣角……自殺的念頭慢慢在心頭清晰起來?！翱蓱z我白來人世一趟，什么都還沒有開始便要走了……”想到這里，我雙淚長流。但冥冥中似乎有神靈相助，“不到長城非好漢！”小學課本里的這句話突然從腦海深處閃出。我何不去一趟長城呢？或許我能夠活下來。再說了，母親疼我養(yǎng)育我，她絕不希望我這樣做。

　　我要去北京！我要活下來……

　　工作：換了又換

　　一腔豪情被現(xiàn)實擊碎：北京人海茫茫，而我舉目無親，如何生存呢？難道別人都能活著我卻得餓死嗎……

　　到北京的第一夜，我在日夜有哨兵站崗的人民大會堂北門長久地徘徊。我的深夜不歸引起了哨兵們的注意。在這里，我遇到了一個人，他的出現(xiàn)成為我生命中的一個轉折點。

　　他是河南許昌人，一個來接班的哨兵。聽說我的事后，他馬上說有個老鄉(xiāng)在餐館當廚師，正在招服務員，并讓我先去北京站呆一夜，第二天一早帶我去。我永遠記得他濃濃的許昌口音，他的話對我而言不啻于天籟……

　　在北京站候車室，命運之神又將我推到了另一個人的面前。一個保定女孩認定我也是出來打工的，問我可愿意跟她結伴去北京站東邊的‘人市’（自發(fā)的勞務市場）找活兒，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在“人市”，我找到今生的第一份工作：在豐臺一家叫“好再來”的餐廳當服務員，每月60元。這么多錢！我高興壞了，當時我初中的班主任每月才掙65元。想想看，我現(xiàn)在能活下來，還能掙那么多錢，真好啊！

　　每一回拿了工資我只留下買生活必需品的錢，其余全部寄給哥哥讀書。1988年10月我換到了西城區(qū)佟麟閣路“李記家常菜”餐廳，這兒的老板有個規(guī)矩就是不管誰來先壓兩個月的工資，走的時候再給。兩個月來我沒錢寄給哥哥也沒寫信，我太累了！早晨4 ：30起來忙早點，白天又端盤子洗碗包餃子，晚上關店沒有固定時間，直到最后一個顧客離開。這種勞動強度，常使正在長身體的我站著干活就想閉會兒眼睛。那時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不用上班好好地睡一覺，直到自然醒。這是一個16歲女孩子的心愿。二哥不知情來信只跟我說：“你以后別老隨便換地方，我找不到你。一個月前我就彈盡糧絕了……

　　考試時人家都有手表可以看時間……“

　　當我知道他用我掙來的血汗錢買禮品送給他喜歡的女孩子、把手表孝敬了女孩的哥哥時，我在心里對自己說，我再也不給他一分錢！這時候我已經(jīng)供了他3 年，他也讀了兩回高三，準備再讀。那時他常對周圍的人說：“你以為我真考不上？是有人扒我的分頂替了我！”神情早已不大正常，女孩母親家見他神經(jīng)兮兮考大學無望遂將女兒嫁給了別人。

　　1991年暑假，我在“哈爾濱投資?？茖W?！弊x大一的同學陳萱回家路過北京找我，我?guī)еノ魉奈疑习嗟臇|方服裝店玩。這時我已經(jīng)從餐飲業(yè)轉到了商業(yè)服務業(yè)，給浙江人賣衣服。這工作也是在‘人市’找的，賣衣服是在商場里，有固定的上下班時間，比飯館強多了！

　　陳萱去的那天，店里闖進一個不會漢語的老外，她便當起了翻譯。老外高興地買了一大堆東西后，說他在北京還有3 天時間，想到處走走，并請陳萱做翻譯和導游。結果我請假3 天做導游，陳萱做翻譯。3 天后，我和陳萱各得到500 元人民幣！我那時一個月才掙150 元。老板知道陳萱會英語后，將她帶到雅寶路（外國人云集的使館區(qū)）他小舅子的服裝店里。這個暑假她沒有回家，給老板和他的老鄉(xiāng)們當翻譯，僅僅一個假期她拿成交額提成就掙了4000多元，相當于

　　我當時兩年多的工資。我的天哪！如果我也會英語多好?。?/P>

　　1994年我已經(jīng)是有銷售經(jīng)驗的老服務員了，在北京城鄉(xiāng)貿易中心二樓女裝部站柜臺，中午休息時，我拿出隨身攜帶的《飄》看，柜臺組長見了對我說：“喲，你還看名著呢？就你？！你認識幾個字兒呀！小學畢業(yè)了嗎你？”他字正腔圓的京片子很好聽，但字字如鋼針扎在我的心上。

　　想想二哥沒考上大學女朋友吹了，陳萱一個暑假掙4000元、組長嘲諷的口氣以及打工中的各種遭遇，我深深感到知識的重要：一個人，不管外表如何，腦子里一定要有知識。有了知識，人才會有尊嚴、有價值、有希望。我暗下決心，一定要想方設法為自己創(chuàng)造學習條件，用知識武裝自己。

　　求學：我的第二個“白日夢”

　　有夢想，就有實現(xiàn)的可能！在生存的前提下，我四處尋找學習的機會。1995年8 月我作為上海青盈羊毛衫廠的促銷員進了北京百貨大樓羊毛衫專柜，我的新同事北京女孩兒余瑞，總跟我換早班以便下班后去上課。對此，我感到驚訝極了：上著班還可以上學？“對呀，這是自考，寬進嚴出，誰都能上，但能不能畢業(yè)就看你的能力了?！?0月底我在她的指引下迫不及待地到報了名，學習我喜歡的中文專業(yè)。

　　這種失而復得的學習機會我非常珍惜，況且授課的老師還是北京師范大學的教授：李大奎、齊大衛(wèi)、王寧等等。聽他們講課對我而言真是一種莫大的享受。當時齊大衛(wèi)教授給我們講《寫作》課，他的日程安排得非常滿。我們不止一次地按時坐在教室里，等到的卻是他因事不能來的消息。

　　一個大雨滂沱的夏日傍晚，我站在朝陽區(qū)十里堡北里我租住的小屋窗前看外面的雨，心想今天又上寫作課。老師今天會不會來呢？看看表已經(jīng)5 ：15了，離上課還有一個小時，沒時間猶豫了！我抓起雨衣騎上自行車就奔崇文門的學校去了。到校一看，傻眼了：老師又沒來！全班56人，那天就到了6人。對此我并不后悔，老師不來正常，如果老師來了而我沒來，我會多么后悔??！

　　一次《古代漢語》課上，老師在黑板上寫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庇型瑢W隨口就念出“近墨者黑（hei ）”，老師聽了后馬上轉過身子：“誰念的？出去可別說是北師大李大奎教的啊！近墨者黑（he），記住了。”我慶幸自己沒有將“黑（hei ）”字念出口，也覺出了自己是多么地無知。

　　?？?0門課，1996年4 月我第一次考試就報了《哲學》、《政治經(jīng)濟學》、《現(xiàn)代漢語》、《文學概論》4 門，結果只有《文學概論》沒過。一個北京籍的同學對我說：“你真厲害！我只過了一門?！蹦菚r的學習現(xiàn)在想來確有點自虐的性質。自考是每年的4 月和10月，而北京的春和秋是一年之中最短也是最美的季節(jié)，那幾年忙于考試的我從沒注意過這兩個季節(jié)是什么樣子，有時候偶然一抬頭：天！昨天還光禿禿的枯樹枝丫今天已經(jīng)掛滿了鮮綠色的樹葉。

　　1997年10月我第4 次考試時，已經(jīng)帶了兩門本科課。計算機因為實際操作的機會太少總是過不了，每次上機的時間只有2 個小時，還